【青蝶扇舞尾系红】——永远都没有离开他
首辅府幕僚玉泽,亦是明雍书院的玉司监。
此人虽来路不明,性情随和风流,所授的史学课也深受众多学子欢迎。
不过,今日玉先生似乎有些奇怪,在那片深受他喜爱的莲塘,舟上已许久未瞧见他的身影了。
明明平日里时不时都能偶遇到玉先生,近日除了史学课上几乎见不着他。就算是以往不怎么拖堂,也会把一整节的内容讲完,这几回不仅就讲一半,下课时走得比学子们还紧。
花家世子几次想要请教玉泽问题,却碰了几次壁。好不容易逮到一次机会,却被他身上的味道乱了心——
“玉先生身上的莲香味……为何与之前不同了?”
“乖徒竟然还注意到了为师身上的味道?”明明语气同往日一样调侃温和,但世子就是感觉到了他的不耐。
“许是学生闻错了,先生有事便先去忙,学生不打扰了!”
看着花世子离开的背影,玉泽抬起手摩挲着下颚,轻笑一声。
“鼻子可是真灵。”
三年了,还能给你闻出来……
桃李斋是先生们的住所,无人敢在这里放肆喧哗。玉先生的屋子整洁明亮,却又不见得古板意味,倒是与他的性格符合。
不知到底何时建造好的地室里,本难见阳光。为了怕人太难受,玉泽在这放置了数十烛火,此时这里的光景仿若昼明。
那人缩在角落,躲在床与墙之间的缝隙,好像只有那里能满足他内心的空虚感。
他抱着膝盖,一只手自然的垂在地上。没有光的阴暗处,金色的链拷上也映出亮色。
棕发杂乱的散在脸侧、胸前,他也完全没有要梳理的意思。因长久不见阳光,消瘦的面貌脸色苍白、嘴唇干燥,眸中平静如死水,似乎再翻不起任何波澜。
直到暗处脚步声由远及近,最后停在他的面前,他才抬起头仰望着对方。
“怎么坐在这儿?”玉泽的手从浅青的广袖中探出,伸向坐在地上的人,“起来吧,地上冷。”
——到底……哪里更冷?
那人没有拉住他的手,反而更往墙角缩了缩。
玉泽只是安静地盯着他,等他将手伸给自己。不过他并没有领情得低下了头,不再看他。
玉泽似乎想到了什么,斟酌了一会儿才又道:“我方才见到世子,他说等会儿有事要来请教我……你要见见他吗,阿忱?”
他听到玉泽话了后愣了愣,重新抬起头。明亮的烛火光映在他脸侧——眉宇间温柔似与生俱来,失神的双眸将人困在愁思中,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带着病态的破碎美感。
若是花世子能正面好好瞧一瞧这人,定能认出这是以参军为由,却已失踪三年的兄长,花家主花忱。
谁能想到失踪的缘由是被人囚禁?谁能想到明明不知所踪的兄长就在自己的书院?又如何知道自己的先生便是罪魁祸首?!
他抬起未受禁锢的手,颤颤巍巍的搭上玉泽的指尖,手被回握住,借着力他站了起来。不知是蜷坐在那久了还是为何,竟是腿软得没站稳身子。
玉泽小心扶着他,一边拉起栓在花忱手腕上的锁链。
“我帮你把锁链打开,带你出去,好吗?”
明明只是很简单的请问,却似乎让他为难十分,心中纠结了一会儿才点了头。
“……好。”
(删减600+见群)
“——咔。”声音在幽静的房间格外响亮,金链子“哗哗”掉在了地上。
玉泽将人半抱在怀中,亲吻着他的额角、眉心来安抚。异感逐渐消失,花忱将腿并拢,其间却是一片泥泞——
玉泽抱着他,另只手捞起他的腿弯,将他从床上带起,走到门口。暗梯上去,直通他桃李斋的屋子。
把人从新放在榻上,玉泽取来沾湿的巾帕,仔细得将他腿间的浊物抹去……
花世子的动作还真是快……
“玉先生。”
一声呼唤,让两人都愣了片刻。玉泽浅笑着继续手下的动作,花忱则是绷住了身子,怔怔望向屏风后面,看不到人影却近在咫尺的弟弟。
“先生,你在吗?我可方便进来?”
花忱回神,忙拉住玉泽的袖子,生怕他一个脑子不正常同意弟弟进来,看到如此不堪的场面。
玉泽看着爱人紧张的神色,笑颜未变,只是将脸凑近几分,痴痴的望着他。花忱有些犹豫,却在外面花世子再出声时,飞快的在他唇上落下一吻。
“乖徒,为师有些不方便,麻烦你就这样同我说吧。”
“……是。”花世子有些疑惑,却还是尊重着先生的意思。
花忱只得一边听着玉泽与弟弟的交谈,一边动手在玉泽身上胡乱的摸索抚慰。不用做其它,只需如此便可取悦他。
玉泽将额头贴在他的胸口,受着他寸寸的抚摸,快感直入心扉。
好似这样便是得到了一切……
“多些先生,学生先告退了。”
“嗯,去吧。”
花世子规规矩矩的朝里面鞠了一躬,快步离开桃李斋。
玉泽抬起头,浅青色的眸子望着花忱,里面是渴望。花忱放开了手,狐疑的问他,“回去吗?”
“嗯……你先睡会儿吧。”玉泽不由分说将人塞进了被子,然后自己也钻了进去。
承永十五年,春——距离花家世子中箭坠崖已半月有余。
花忱最近不知为何,明明还是同以往一样被好吃好喝的养着,却消瘦的厉害。玉泽握着他脆弱无力的手腕直皱眉,仿佛他再用上一分力便可拧断它。
他内心由衷的不安……
不光消瘦,今日也变得格外嗜睡了。开始一觉安好,后来做了梦,可每次醒来都忘了梦境,只记得自己是因为身体坠落失重才惊醒的。
再后来,他看清了一切——花家世子,他的弟弟,被那匹白马上的红衣女子一箭穿心,射落悬崖。他跟着跳了下去……
“呃!”
失重与恐惧,让他再次走出梦境。
同样的梦,做了一次又一次,却又一次比一次奇怪、真实。花忱忍不住开口问了玉泽——
“我弟弟怎么样了?”
玉泽举着勺子的手顿住,面容上看不出丝毫怪异,又将勺子递到花忱嘴边。
“先把药喝了。”如今,只能靠药来养着了。
花忱将一勺子药吃下,眼眸望向玉泽,里面带着质疑和审视。他乖乖接下他喂来的所有药,静静地等待他的回答。
玉泽心中发寒。他宁愿花忱的反应,是不悦、甚至发怒的将勺子拍掉。这样他更心安理得的将人困在身边。
花忱盯了他半晌,眼中冷意剧增。
“他还活着没有,这你能告诉我吗?”
对方依旧未语,只是眼中一瞬间的侥幸与紧张让花忱瞥了去。
只能说,花忱的内心又何尝不是如此——侥幸弟弟还没找到、紧张弟弟还没找到。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,也是最让人不安、最无用的消息。
花忱忽然被一股力压得挺不直腰背,蜷着身子咳了起来。玉泽忙将盅、勺放下,去帮他顺气。止了咳,无力的靠着玉泽肩膀,花忱大口喘着气,额间密密的笑汗珠彰显了花家主的狼狈。
花忱有些发颤的手抓住了玉泽的腕,好半晌缓过气来,“浅山、浅山,你带我去看看好吗?”
“……好,我带你去。”
大景在初春时才是最冷的。只是现在也顾不上严寒了。
悬崖底下,岩石遍地陡峭,云无羁领着璇玑崖的人已经寻了许久。而花世子似凭空消失,未给他们寻到半点踪迹。
若不是摔了个粉身碎骨,那要么给人救了,要么有人收好尸了。
花忱如今身子连较厚重的斗篷也是给压着了,弯着腰挺不直身。玉泽看着心寒,无可奈何将斗篷穿在了自己身上,拢住他一路来到崖底。
璇玑崖数十人在四处查看、在挖、搬硬石,快要将这里的土挖去了一层。
云无羁半靠树上,一身花里胡哨的佩剑没带,眉宇间失了往日的桀骜,反倒染上悲色。待他抬眸望见两人,主动走了过来。
花忱现看他人一眼都懒得,头脑昏胀晕眩,只想靠着兄弟间的血缘感应,找到弟弟。
虽然都不切实际……
“给你。”
云无羁递到他面前的,一件残坏的金制发饰——花忱默默接过,手掌被它硌出痕迹,指尖反复摩挲,仿佛在探索上面的余温。
胸口发寒,却似被烈火灼烧的疼痛。至亲之人的噩耗,他怕是受不住的……可惜——
面上擦过点点湿意,花忱以为是自己的泪。抬手擦拭,才发觉凉意彻骨锥心。
“阿忱,落雪了。”
玉泽将他往怀里护,却也阻不了他由心而生的寒冷。花忱阖目靠在他怀中,面庞的水渍蒸发,只留下一道浅浅的泪痕。
“我好累啊,你带我回去吧。”
玉泽挑了人少的路回去。
没有在行轻功,他抱着花忱,一步一步踩在雪上——每个印记都是他们相拥的见证。
娇艳的红梅在白雪中绽开。
花忱倍感昏沉,似乎就快要睡过去。他想,他永远都没有离开他。
花家家主,十六岁初入明雍书院便进了乾门学,是学院里拔尖的天才。
文武双全,多智近虚。
又怎么可能折在玉泽手上?!
玉泽能抓住他,因为他不忍伤了玉泽;能困住他,因为他觉得自己如果离开,弦月便什么都不剩了。
他的私心让他困于玉泽身边。他若想离开,凡是玉泽不在,陵等人又如何是花家主的对手?
只是,他现在不得留下来了——
殷红从花忱嘴角溢出,脏了两人的青衣。落在雪上,绽开的红梅娇艳迷人。
花忱看着眼前似是幻影的一切,逼着自己承认这是现实。
“玉泽……”
“嗯?”
“浅山……”
“……阿忱,我在这。”
“宣望舒……”
“……”玉泽顿了脚步,低眸专心用目光描绘着花忱。
“哥哥,你等我会儿,好吗?”
“不好了……我离开,似乎已过好久…望舒,回家……”
“你想回南塘?”
“我陪你好久了……”花忱吃力的勾了勾唇,尽量让嘴角的弧度好看,“让我回去吧。”
玉泽吻了吻他的嘴角,腥甜在舌尖泛开。
“好…阿忱说什么,都好。”
花忱阖眸浅笑——把我葬在南塘,就算归根了。
熙王翻案只差一步,昔日的熙王世子却突然暴毙身亡了。好在宸王与其兄弟情深,没让宣望舒十余年的路白走。
一切尘埃落定,宣望钧与季元启带着花家世子回了南塘。
他们站在合葬墓前,祈祷着来世的安康。
地下奈何桥上,两角青衣缠绕。
今世缘起来世续吧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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